旧情旧事锁
作者:吴玉梅
编辑:王 珏
47年前,我是知青,她是我们插队村子的住户。我们集体户15人,8个男同学,7个女同学,男同学住在她的婆家,叫她嫂子,女同学住在她的娘家,叫她姐姐。她21岁,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她叫白翠花,父亲是大队会计,在农村算知识分子,翠花念完小学,打得一手好算盘,是父亲的掌上明珠。15岁的她出落得水葱一般,是南北二屯小伙子追逐的目标,她也有了意中人。然而,命运没有按照她设计的路线运行,一次,爸爸和哥哥赶着马车到柳条通里砍柴,回来时,遇到了野狼,两匹马吓得狂奔起来,结果,连人带车翻进沟里,爸爸当场摔死,断了一条腿的哥哥和野狼搏斗一个多小时,体力不支,也被野狼活活咬死。妈妈哭得几乎瞎了眼,15岁的翠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两个弟弟也只好退学到生产队挣工分。
都说麻绳专打细处断,行船偏遇顶头风。转年,10岁的小弟弟又得了败血症,医院往来,花光了全家那点微薄的积蓄为了救小弟弟,白翠花含泪嫁给了本屯江家二儿子江水生,元的彩礼钱也没救活小弟弟,那年她17岁。
据说,江家有个老辈人在晚清时给慈禧手下当过一个小头目,有点家资,文革期间虽然被斗,被批,寿司的骆驼比马大,家镜还算殷实。
婚后的生活并不幸福,这本来就是一桩买卖婚姻,她根本就不喜欢江水生。心上人因为她的背叛悲痛欲绝,举家搬迁远走他乡。江水生知道翠花心有归属,每每翠花情绪不佳时,江水生醋意大发,轻则冷嘲热讽,重则拳脚相加。
翠花极喜欢读书,我那一箱子书让她眼热,每次回娘家,把孩子往她妈妈怀里一塞,就一头钻进我的小屋里。翠花的悟性极高,又是性情中人,读书往往对号入座。我带去的《红楼梦》《苦菜花》《苦斗》《三家巷》等小说都要被她嚼烂了。她感叹林黛玉的命运,对林黛玉的诗词更是透彻骨髓般地喜欢。“花谢花飞花漫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愿依肋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这些诗句,她读着读着就泪流满面了。
第二年,我们集体户盖新房子了,从她的娘家和婆家搬了出来,她在二女儿刚过周岁时,又怀孕了,因江家要个儿子。还算老天可怜翠花,这一胎是个男孩,母凭子贵,翠花的地位也有了提高。
求子得子,江家如获至宝,万千宠爱于一身,爷爷给起个名字叫天赐,全家人成了他的奴隶,两个姐姐成了他的出气筒和玩具。江家有一把铜锁,据说那是他祖爷爷在慈禧手下当差时,慈禧赏赐的宝物,全家人偷偷供奉着,唯独他敢拿出来玩,他几次拿着铜锁把姐姐砸得头破血流。六七岁时,就成了屯子里的小混世魔王,和小朋友玩急了,拿起刀就砍人,砍不着别人,就砍自己。
我常常对翠花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这个孩子不好好管教,将来操心的可是你自己,爷爷奶奶能跟多久?”翠花也只能暗暗垂泪,天赐是爷爷奶奶的命根子,她生得,却管不得。
七十年代末,我就调到别的学校任教了,再往后,我抽调回城,也就断了他们的消息。
年,是我们下乡插队40周年,我们在本市的几个人决定旧地重游,去当年插队的地方看看。我心中最挂念的还是翠花。
60刚出头的翠花,骨瘦如柴,佝偻躯体,一双丹凤眼眼睑灰黑,两颗死鱼般的眼珠好像不会眨。翠花盯了我好一会儿,突然哇的一声哭了,扑到我的怀里全身瑟缩着,抽泣着。我拉住她,像亲人一样倾听她如泣如诉。
在爷爷奶奶的百般溺爱下,小天赐一路杀杀砍砍长到20多岁娶妻生子,婚后的第二年,又因为打仗斗殴伤了人,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爷爷奶奶因为自责、伤心,相继去世,丈夫江水生每日以酒浇愁,身体每况日下,家里外头的活都落在翠花一个人身上。一岁的孙子要吃要喝,年轻的儿媳妇又哭又闹。翠花为了给儿子守住这个家,一次次卖血做路费走进监狱的大门,劝说儿子好好改造。
天赐出狱的第三年,和同时出狱的一个人里应外合偷走了生产队的三头牛宰杀后卖钱赌博,东窗事发,翠花拉着儿子去自首。天赐挣脱妈妈的手,打伤两个来逮捕他的民兵,连夜逃跑了。病歪歪的江水生一般急火,当时气绝身亡。
翠花再也不会流泪了,她每天拼命地在生产队干活,中午不休息替老更官打更,替儿子还账。
一次,儿媳妇领回一个游走的古董商,这个古董商不知在哪听说江家有一把清朝年间宫廷里流下来的铜锁,要出高价收买。古董商看过铜锁后,开价元。那时候,一个好劳动力一年下来才能挣元左右,这元可是不菲。儿媳妇执意卖掉,翠花夺回铜锁,死命揣在怀里说什么也不松手。两个出嫁的姑娘也劝妈妈卖掉吧,翠花瞪着血红的眼睛大吼道:“你们知道甚么?这把锁头有两把钥匙,现在少一把,一定是你弟弟带走了,他带走了钥匙,就不一定会回来的,我要等着给他开门,我要亲眼看他去赎罪!”儿媳妇第二天就领着儿子,带走了家里全部家产,改嫁他乡,连儿子的姓都改了,江家的烟火彻底断了。
儿子亡命天涯,丈夫死了,女儿远嫁,翠花守着一把铜锁守着这个家,等着儿子回来。
天赐是通缉犯,地方政府,公安局总来探听消息,一有点消息,她主动派两个女婿跟踪追捕,甘肃,新疆,西藏,东南西北地找。有人说,天赐在外面又犯事了,被抓起来了,也有人说,天赐在一次和盲流械斗中被打死了。翠花不信,那把锁头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老铜锁很考究,虽然历经了多年的周折,表面扔不失光泽。锁是长方体,凸面是一只咆哮的老虎,老虎大张着嘴,嘴里面有一道横梁,右侧耳朵是钥匙孔,将细长的钥匙从嘴中深入,将要是钱端开的孔眼对准锁芯中的槽位,轻轻向前推动,锁芯即可从右耳朵退出,锁就打开了。我被古代人的智慧折服了。
俗话说,死肠子好舍,活肠子难离,只要没见到天赐的尸体,翠花就要守着。我没过多说什么,悄悄拿出元钱塞在她的枕头底下,留下手机号,走了。
年的秋季的一天,突然接到翠花大女儿的电话,告医院抢救,已经病危,要见我一面。
医院时,翠花已经气若游丝。听见我的叫声,她微微睁开眼睛,浑浊的瞳仁中,看不到恐惧与悲伤,倒是有一丝微笑的释放。
我在没有眼泪,我们就这样定定地盯了一会,她慢慢阖上眼睛,嘴角蠕动着吐出几个字:“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我突然泪水滂沱了。
翠花走了,她没有等回她的儿子,那把铜锁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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